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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0章 李承乾等他許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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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泰的動作很快, 沒幾天就把調查結果帶了過來,其中還有一份明顯紙張泛黃,墨跡褪色, 還有許多壓痕折印, 一看就十分有年代感的卷宗。

李承乾一一翻看著,大多數東西與李元亨所說差不多。他的手指在字裏行間緩緩劃過, 突然在某一行上頓住:“宅子失火, 死者十六人, 消息確定嗎?”

“確定。這資料我是讓人從衙門的檔案卷宗中翻出來的。”

李承乾微怔:“衙門?”

“對,衙門。”李泰坐下喝了口水繼續說, “大哥,當年大火之事鬧得很大,死亡十多人。附近鄰裏流言不斷,有說是宅子風水不好的;有說是被冤魂索命的;還有說是遭遇匪徒的。

“不管是哪一種,總歸是滅門慘案,官府自然會派人調查。說實話,十幾個人,如果是意外失火, 不可能沒一個逃出來,這不符合常理。”

李承乾點頭:“主子仆婢十幾個人不可能全在一個屋,火勢也不可能瞬間遍布整個宅子。”

“對。仵作驗屍後發現,其中兩人身上還有利刃傷口, 餘者應該也被下了藥,所以她們逃不了, 無人生還。並且宅中財物有許多翻動痕跡,官府根據這些最後定性為匪徒劫財害命。

“大哥也知彼時阿翁繼位不過一年,天下還處於前朝末年的動蕩之中。百姓為了生存, 落草為寇者眾,殺燒搶奪者眾。盜匪反賊無數,更有諸多割據勢力,彼此針對,大小動作不斷。長安並不如現在安穩。”

確實。以那時的情況,說是匪徒謀財害命完全行得通。

李承乾指了指檔案上的文字:“十六具屍體,明面上的十四人。十三個大人,一個剛出生的孩子。另外還有兩具不足月的男嬰是埋在院中的。對嗎?”

“對。卷宗是這麽寫的。衙門的卷宗,應該不會有錯。”

李承乾手指在十六具屍體上輕輕敲了敲,十六,數目不對。他又問:“這份卷宗都有誰查過?”

“無人查過。”李泰輕笑,“大哥也看到這份卷宗是什麽樣子,你覺得這像是被經常整理維護的嗎?這是滅門慘案,還是與匪徒相關。因而當初主要負責此事的是刑部而非長安衙門。

“卷宗是存放在刑部的。刑部卷宗不是誰都有資格查看。況且刑部的卷宗不少,以三年一個區間。武德元年與武德三年的所有卷宗放在一塊。這一塊的卷宗按性質嚴重程度以及牽扯人員身份等進行分類。

“這份,大概覺得死的是幾個平民,而且早已結案定性,被放在最裏面。那裏一堆卷宗,全是不太重要的。也沒有很好的整理,全部囤在一起。還因為常年無人管,積壓了許多灰塵。我們費了許多工夫才從犄角旮旯裏翻出來。”

李泰攤手:“大哥覺得就這種情況,可能被人查看過嗎?而且倘若他們當真看過,大概會如我一樣把卷宗拿走,不會扔在那裏。畢竟這樣陳年堆積的卷宗,偷偷順走一份,並不會引起他人註意,或許都不會有人知曉。”

李承乾點頭:“宋清他們的人沒有查閱的權利。八叔只敢把疑點告訴我,不敢深查,便也不敢去翻看。從他給的資料可以看出,他的消息都是自宅子附近百姓口中得來,並不完全正確,與真實情況有出入。而三弟……”

李泰一嘆,接著道:“或許是因為心虛,或許是怕漏了痕跡,他同樣不敢去。”

不論李元亨還是李恪,都與刑部毫無交集,貿然去刑部查卷宗,必然會惹人眼。李泰不同,他是拿著李承乾的令牌去的。

李承乾從十歲上就開始被李世民帶著理政了。各個衙門都接觸了一遍。找個名目派李泰前往,只說幫李承乾辦點事,並不突兀。而那些官員看在太子令牌以及李泰的身份上,也不會一直盯著他。

他不但能名正言順的進入,自由度還很高,比李元亨李恪都要有優勢。

李泰看向李承乾:“大哥,我們現在怎麽辦?”

李承乾重新翻看卷宗,一遍一遍又一遍,良久,他合上所有資料:“我還有些疑點。這些東西主要查的是宅子,你再幫我查查寺院。另外,我去找阿翁與阿娘聊聊天,旁敲側擊一下,看能不能發現點別的信息。”

“好。”李泰應下,卻又有些猶疑,“還是不告訴阿耶嗎?”

李承乾頓住:“青雀,自從九叔過世之後,三弟一直在照顧九叔生母,或用自己名義,或用楊妃的名義,想著法子給她送吃的用的,病了還給她請醫問藥。”

李泰點頭:“當年大哥說他是幸存者內疚,現在看來只怕不是。”

“不管是不是幸存者,至少內疚是真的。並且去歲我們做了那麽多事去對付世家,每一步都有他參與。他若真有異心,不是沒有搞鬼的機會。

“從內部破壞也好,提前給世家通風報信也罷,他多的是機會。但他沒有。我交待的每一項任務,他都盡心盡力,完成得非常好。”

李承乾擡眸:“青雀,我相信我一手打造的崇文館;我相信崇文館這些年的教學沒有白費;我相信我的眼睛看到的東西;我相信我的心感受到的東西。

“我相信一個會自責會內疚有原則有底線的人不會壞到哪裏去。更何況或許他並不壞,他只是陷入了困境不知道該怎麽辦。他需要有人拉他一把。

“青雀,阿耶對他雖然尚可,但遠比不得你我。在阿耶看來,阿娘所生子女與其他妃嬪所生子女是不一樣的。若我將此事直接捅到阿耶面前,你覺得阿耶會如何?

“對於自己不那麽在意的人,不那麽在意的事,阿耶的處理方式向來簡單粗暴,他不會顧忌太多,只求達到目的。到那時,他就沒有退路了。此事必然不能瞞著阿耶,總歸要捅出來的,但我希望這個人是他自己。”

李泰明了:“可是如果他真是……如果……阿耶會放過他嗎?生死選擇,說了就是死,他會說嗎?”

李承乾輕笑,起身拿出一本書:“這幾日你在調查真相,我也沒有閑著。我寫了則話本。”

李泰:???

什麽玩意兒?我耳朵沒出問題吧。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?

調查的事情全交給我,我還以為你有更重要的計劃呢,結果你告訴我你寫了則話本子?人幹事!大哥啊大哥,你還不如不告訴我呢。

李承乾將話本遞過去:“我想給他看看。”

李泰將話本接過來,滿心狐疑:“你寫得這麽隱晦,確定他能懂?”

“當然要寫得隱晦些,我總不能直接寫貍貓換太子吧。什麽真假公子,真假千金的話本我倒是一氣兒能寫七八十個,但若這麽寫出來,不就誰都知道了。

“即便半點都不知情的人想不到這塊,你覺得宋清會想不到,他背後的人會想不到?寫得隱晦沒關系,我們配合得好就成。”

李泰:……行吧。

於是,次日李承乾就雙管齊下,一邊去查疑點,一邊讓太常寺根據話本排戲,吃著瓜子看著戲不亦樂乎,一連兩三天如此。宮中上下都知道太子這幾日令太常寺排演新戲的事,自然也吸引了崇文館一眾人等的好奇,追著過來看。

但劇目還沒排完,大家看了半段,看得半懂不懂,狐疑詢問:“這說的什麽?”

李承乾適時將話本拋出來,讓眾人傳閱。

“說兩戶人家有世代仇怨,互不對付,經常彼此算計,兩邊你來我往,手段頻出。乙家輸了幾回就開心耍陰招,抓了甲家府裏一個貼身伺候主子的婢女家人,威脅這個婢女為他竊取甲家的消息。婢女自幼在主家長大,不想背叛主家,卻又擔憂家人,兩邊為難,夜不能寐。

“後來她想了個法子,利用假消息欺騙乙家,借此接近,欲自己救出家人。可惜她能力有限,最終被乙家識破,怒而殺了她的家人。至親死在眼前,她爆發潛力,趁乙家郎君不備,與其同歸於盡。”

從簡介來看,就是一個歌頌婢女即便面臨兩難選擇也依舊忠誠於主家,誓死不叛的故事。

李承乾非是想把李恪比作婢女,他本來寫的是養子,或是流落在外的親子,卻又怕這樣的身份與事實太符合,太直白,過於敏感。

他的目的是點醒李恪,而不是打草驚蛇。只能塗塗改改,刪刪減減,部分橋段必須具備聯系性,無法去除,便只能在身份和框架設置上動手腳。只有身份差距越大,越不相似,才越不會引起宋清與其幕後之人的註意。

所以他不但把主人翁改成下人,還把性別定成女。

眾人聽後唏噓不已:“這女子雖然身份低微,倒也有骨氣。”

杜荷輕嗤:“她的命當年都是主家救的。主家這些年也沒虧待她,她若真背叛主家,那還是人嗎?”

李恪眼睫顫了顫,擡眸看向臺上飾演婢女的樂童怔怔出神。

一個婢女都知不能忘恩負義,他如何能呢?更何況婢女背叛,結果或許只是一家消亡,而他若背叛,後果就大了,家國天下可能都會沈淪。

耳邊眾人的議論還在繼續。

“難得有這樣的忠仆。可惜忠確實算忠,就是傻了點。對方抓了她家人威脅她,她不會報官嗎?”

“不是說乙家權勢不小,與當地官府有牽扯?許是因為這點她不敢報,也怕會因此觸怒乙家,反而害了家人。畢竟家人在對方手裏,她投鼠忌器。”

“確實如此,但她還可以告訴主家郎君啊。若她向郎君坦誠呢?”

“這倒是一個法子,但她或許是不敢賭。畢竟主家善待仆婢是因為主家心善,甚至更多是因為主家娘子心善。可再怎麽樣,仆婢終歸只是仆婢。郎君若知道真相,大概第一想到的是如何利用此事大做文章扳倒敵人,就此一勞永逸,未必會全然顧忌她家人的性命安全。”

李承乾用木簽子一邊叉水果吃一邊說:“那她一個人深入虎穴去救人就安全了?她一個婢女,不清楚自己能力多大嗎?報官她有顧忌,告訴主家郎君也有顧忌,自己單槍匹馬上陣就沒顧忌了?”

他一嘆:“所謂一人計短二人計長,三個臭皮匠還頂一個諸葛亮呢。她沒有辦法怎知別人沒辦法。每個人都有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情,這種時候,我們應該學會求助。

“所謂主家郎君的首要目的與她不同,或許不會把她家人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只是她所想,郎君會否這麽做,她沒試過怎麽知道呢?

“再有即便郎君不能讓她放心如實相告,那麽娘子呢?娘子若不行,小郎君小娘子呢?還不行,她在府裏十多年,總有幾個相知的姐妹吧?

“府中這麽多人,就沒有一個她可以全心全意去相信,或者說試著去相信的了嗎?自己孤身去救人,成功的幾率多少;尋求幫助,即便有風險,但成功的幾率又是多少,她有算過嗎?

“主家會救她,會善待婢女,可見主家是有良心之人。話本裏也說了許多主家待她的好,她在主家服侍多年,對主家有情,怎知主家對她就沒有呢?她應該勇敢點,給自己多點信心,也給主家多一點信心。”

李承乾目光流轉,不經意掃過李恪,慢悠悠道:“府上這麽多人,總有一個是她能夠求助,並且也願意盡自己所能給予她幫助的。”

李恪渾身一震,神色變化莫定。

該說的都說了,李承乾站起身來:“散了散了。一個話本子而已,我就是閑來無事消遣消遣,當故事看就行,不必太較真。天色也不早了,你們再不回去,宮門要上鎖了。”

太子都親自趕人了,誰還敢留,自是一一告辭。

李恪走在最末,猶豫許久,開口道:“大哥這話本子可借我瞧瞧嗎?”

李承乾瞄了他一眼,無所謂般將話本丟過去:“給你。”

李恪抱著話本宛如抱著千斤重的石頭般回到沈香殿,一頁頁翻看著。李承乾的話不斷在他耳邊回響。

府上這麽多人,就沒一個她可以相信,或者試著去相信的嗎?總有一個是她能夠求助,並且也願意盡自己所能給予她幫助的吧。

有嗎?李恪眸光閃爍不定。不,或許是有的。

如果說這宮裏有誰是他最能去求助,而最能讓他拋卻所有顧忌去相信的人,唯有李承乾。

可李承乾會嗎?他會相信自己的誠意,會幫他為阿娘籌謀,為那個孩子籌謀嗎?

李恪緊緊攢著話本,將書角揉成皺巴巴一團。

沈思,猶豫,掙紮……

良久後,他站起身,將話本收入懷裏,大步走出門,一路向前,經過數道宮墻,最終來到東宮,佇立許久,深呼吸鼓足勇氣踏進去。

擡頭便發現李承乾正站在廊下望著他,嘴角帶著笑意,仿佛早知他要來,又仿佛等了他許久許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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